人群散尽,萧玄忽然变了脸色。
他两步靠上前来,伸出的手几乎要扶上沉鱼,思及身处大街,两旁皆是行人,又急忙撤回手,面上担忧:“女郎,你的旧伤裂开了。”
沉鱼低下头,衣襟上有鲜血不断渗出来。
“无妨,回去上些药,应该就没事了。”
“好,我们现在就回去!”
“沉鱼。”
两人走出一步,身后有人唤道。
沉鱼心一沉,停下步子,慢慢回过头。
匡阳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,皱着眉头看着他们。
见他们停下,匡阳又往前走了几步,“沉鱼,你太冲动了,你以前可不会这般行事。”
匡阳指的是刚刚当街打人一事。
沉鱼眸光微垂,她以前确实不会不管不顾,因为那时,她的一言一行都牵扯到宣城郡公府,牵扯到慕容熙......而现在,她不需要再顾及任何人,想动手便动手。
“沉鱼,回去吧。”
听得匡阳一叹,沉鱼抬起眼望过去。
匡阳欲言又止,眼睛往旁边匆匆扫一眼,声音低沉,目光复杂:“即便回去看一眼也好......”
回去?
回去自投罗网?
回去受惩罚,是被杀?还是被关?
不,不管是什么,既然出来了,便再没有回去的道理。
沉鱼摇头:“我不会回去,除非——”她一顿,定睛细细打量穿麻布衫的匡阳,他平日不会这样穿着。
沉鱼心下明了:“你是瞒着他出来找我的吧,也是,倘若是他命我回去,那来的可就不是你,更不会只有你一个人。”
匡阳没否认。
“沉鱼,你当知道,他若有心让你死,你根本就活不到......唉。”
他叹口气,不再往下说。
“我知道,”沉鱼心知肚明,抿抿唇,点头说完匡阳未说完的话,“他若有心让我死,我早就死了。”
匡阳说得没错。
慕容熙若真要她的命,那日,傅怀玉根本带不走她,即便带走了,也早派玄墨他们来杀她,就像曾经对待逾白那样,又怎会让她活到现在?
可那又如何呢?
让她继续活在郡公府,和死又有什么区别?
那个物是人非的郡公府,她是一日也不想再待。
至于慕容熙,她是一眼也不想再看。
沉鱼转身走出几步,又停下,头也不回,“他若要我的命,只管派人来取。”
说罢,捂着胸前的伤口,就要往巷口行去,萧玄沉默看一眼来人,提步就要跟上,却听得匡阳道:“沉鱼,你现在行事这般不管不顾,只会让人误以为是郡公授意——”
“不,”沉鱼回头看他,“我和郡公府早就没关系了,要怎么做,都是我自己——”
“没关系?”匡阳眸光锐利盯着她,唇边是冷冷的嘲讽,“沉鱼,你说这话自己信吗?你只管去宫城门前站一站,有谁不知你是宣城郡公的人?”
压低的声音带了怨气和怒意。
沉鱼僵住,唇微动。
是,她从小一直跟在慕容熙身边,这么多年过去,沉鱼这个名字早就和慕容熙绑在了一起,就算不知道她的名字,看到她的脸,也知道她是慕容熙的侍女。
匡阳收敛了目光,转眸看向了一旁的萧玄,意有所指:“您说对吗,南郡王殿下?”
萧玄迎上匡阳的目光,面色泰然,浅浅一笑,悠然说道:“如果女郎愿意,她也可以有别的选择,旁的身份。”
匡阳咬了咬牙,离去前,深深看了沉鱼一眼。
匡阳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。
萧玄收回远望的视线,重新看回沉鱼,沉鱼却是低着头,不知道在想什么,瞥见衣襟上的血迹,皱眉道:“女郎,你今晚还是跟我一起回王府吧?”
沉鱼抬眸瞧他,摇摇头,语气坚定:“我想我还是尽快离开建康。”
言毕,往小巷口行去。
萧玄先往嘈杂的大街看一眼,再望向走到巷口的人,垂了垂眼,快步跟上去。
沉鱼刚走到巷口,迎面碰上提着大药箱的潘少儿。
潘少儿慌慌张张的神色中带着几分僵硬,她舔了舔唇,望着沉鱼身后的萧玄,指着李叟家方向说道:“那个,李叟不大好了,傅小郎,你快去看看吧!”
“好,”萧玄点头就要往那边去,可一偏头看到沉鱼衣襟处的血,又犹豫起来。
沉鱼道:“我同你一起去。”
“好。”萧玄不再迟疑,扶上面色微微泛白的沉鱼,“你先忍一忍,我们看完李叟,我再给你检查伤口。”
沉鱼:“不用,我自己也可以。”
萧玄瞧她额角细细的汗珠,也不再多说。
潘少儿垂头提着大药箱走在前面,拐弯的时候,余光悄悄往身后两人脸上瞧,收回视线前,又忍不住多看那个俊美儒雅的郎君一眼,心思翻了又翻。
李叟家不大,一间房用参差不齐的板子,隔成了两间。
李叟住外屋,罗妪和小孙女住里屋。
眼下,不大的屋子里,挤满了人,听得李叟低低的呻吟。
见到萧玄来了,门内挤着的人自觉退出来。
几人一同迈进屋子。
外间的席子上,李叟奄奄一息,罗妪抹着眼泪跪坐旁边,小女孩紧紧靠在她身上。
萧玄看一眼,松开沉鱼,从潘少儿手中接过大药箱,翻找出一瓶药,塞进沉鱼手里,又对潘少儿嘱咐道:“少儿,你帮我把她送去里间,先照看一下,有什么事儿就喊我。”
潘少儿看着他,顺从地点点头:“傅小郎,你放心吧。”
沉鱼跟着潘少儿进了里间,只静静听着外间的动静。
李叟年纪大了,身体本就不好,忽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,确实瞧着触目惊心。
萧玄沉着眉,仔仔细细地检查。
众人等在门外。
待萧玄检查完,说是皮外伤,未伤及内脏,大家这才算松了口气。
萧玄打发了众人离开,专心给李叟上药包扎。
沉鱼在里间缓了缓,觉得好了些,便也不急着上药,只叫潘少儿跟着众人一道离开。
谁想潘少儿前脚走,罗妪领着小孙女走了进来。
“女郎,你为救老头子受伤了,不嫌弃的话,我帮你上药吧?”
她手中拿着细布,应是萧玄说的,沉鱼想了想,点头:“那就麻烦你了,妪。”
“你这孩子,跟我们还客气什么呀,今天若不是你,只怕老头子......”罗妪抹把眼泪,叹气。
沉鱼褪下麻布衫,露出伤口。
罗妪拿起药瓶,目光触及沉鱼的后肩却是一愣。